莫枕书

不苟且一下都不知道自己是废物

【荒】我临潮生


  世间有情爱十分,八分是神爱世人。

  千万星辰中有一颗轰然陨落,卷着通天白焰,烘明火起,入海掀涛,起浪千重。雷霆万钧,伏海似蛟,跃如凶虎,沉如落渊,湮灭于鬼蜮,弥天鬼火一动,复归死寂。

  离去高天原的神明有其在高天原时所从未有过的更近于神明的赫赫气概。

  他赤条条来,在那为万民所崇敬的璀璨星辰卷着狂风下坠时,无人读懂神明眼角一滴泪。

  一步入人间,渡此世来历劫。神诫举世孑然最陶陶,世人不闻,皆举身拥红尘凡俗,惹一身烟火,再求垂怜。众人皆传扬风暴前夕,一颗最亮的星子陨落须野,神明降临,诏世神谕。

   “风暴将至,切勿出海。”

  这自然是经历了迂腐人物修饰过的说辞,那精确预读自然的少年,自然在这个被海洋支配的领土中被称为神明。他踏着曾经被千年海水亲吻过的白沙登上千行参道,在祝祀的神乐中沐浴着如同从高天原投下的最为纯净的阳光。

  狩衣加身,手秉神乐铃。海风赐予他一身孑然傲骨,不没凡尘。住连绳动,风动,一扰凡心。扰了那兴致缺缺的神明。赤脚沿初阳笼住的水汽一路而上,供奉香火来此的劳碌生民,眉眼覆上烟火之气,虽非惹人生厌之徒,却终是起喧嚣扰了诸天神佛。

  神佛本不爱世间。

  可少年只是担了神明名号,却还凡心炽烈,并无神佛之冷眼与无心。

  正如他突兀降世。

  荒。

  这个名字,斩截尖刻。正似荒海流波,直冲悬石,冲杀棱角,气势汹汹,斗若猛虎,雄狮引吭,灭天覆地,便是神明震怒,似也不比这更令人怖畏。

  好生畏死,背阴守阳,是天下之理。
 
  故万物欣欣向荣,祈求神明使他们可以活得更有声有色,在前人死去的地方开始肆无忌惮地论断幸福。

  神使静静地立在神社前远望,目光越过参道,越过山海,去往他无法去往的地方,天的尽头,海的彼端,轮回底层。那些细而不可察的诉说汇聚成洪流,洗去他一身尘。在神社前濯手,恭敬地垂下眼眸,就似手中冷光一寸是从高天原逃逸而出,偷予他一分安然。

  陡然凛冽的风钻入显得苍白的狩衣,鼓起衣袍,嶙峋清俊,一身瘦骨,似要乘风而去,踏云而起,直向那天上琼楼玉宇去。

  伏地求旨的子民将额贴于手背,以这最最贵的仪式来敬这位看似年轻的神使——即传达神谕者。少年的唇角升起一丝即将散去的笑意,飘蓬一般,眼中一湾清水,恣肆动波,包纳潮涌潮生,森罗万象,生灭于一。

  “今日风平浪静,无事。”

  他们千恩万谢去,似乎窥得一丝天光,神谕本是不轻传的,荒清楚这一点,可是他不能忍心目睹让那劳碌半世的生命,折了希望,扫兴而去,那是折他人寿命之举动。于是他倾力而为,与天地交谈,一身入了天地相衔处,便最是一天璀璨星辰。他路过长街,渐忘愚妄。正邪,善恶,人心,对错,互相纠缠,他们不懂真正的生命火光,因这举世还清明。待愈要接近结局,他们就会招致更深的黑暗。

  黑暗来临。

  荒看到漆黑的天空上没有星光,只有一轮孤月。他闭上眼睛,孤单的风包裹他的躯体,他也目睹世态炎凉,却固执相信,人心向善,他们会对神的旨意抱有感恩,为高天原的神明歌功颂德,感谢如此世间。

  可惜,这苍生如海鸟,飞过苍天,总要乘风飞远,转眼越过天边。

  他以为他所护佑的世间,没有饥饿,没有贫困,没有伤害,已经不再有了哭声。人们安居乐业,上天有好生之德,相安无事,无人逾矩。盛放的花将他淹没,他几乎已经不能听到声音,只有流水细细地倾诉,告诉他,这个世间,还有奸佞未消,贪嗔痴妄,横行世间。

  睁开眼是腐烂浊垢。孩童好杀碾死虫蚁,成人庸碌追名逐利。男人沉迷酒色不能自拔,女人花枝招展投怀送抱。如此肮脏,如此恶毒。世间二舟,一舟载名,一舟载利,看似千帆竞秀,实则二船独收。

  他已不再记得偏差的时间。也许是晨,也许是夜,也许是百口莫辩,也许是千夫所指。却记得完美的神谕被轻易忘却,筋疲力尽而不能得之答案终究无人回答,成了谬误,谬误成了巨恶,神使成了恶鬼。

  “杀死他。”
  “你这话怎讲,这恐怕是个杀不死的妖怪。”
  “哪里会有预测未来的人呢?”
  “从海里来本来就很奇怪。”
  “喔,说来……我也给这神社捐过一座鸟居……”
  “供养个白吃饭的罢了,何必多费口舌?”
  “什么神使?白白浪费银钱!”

  人间。

  他终于看清了虚伪谄媚,名利在上,哪管神明。刀伤,灼烧,鞭痕,辱骂,践踏,信仰,崩塌,衰亡,朽去。漆黑的夜中泪水倒流,流入鬓发,流入不散的烟尘,兴许是世间黎明将至,这夜黑暗得如此彻底。

  伤痕累累的少年站在山巅,看到曾令他如此骄傲的山河,泪流满面。

  他曾爱过人间。

  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一轮孤月,托他如乘风而去,惨白笼罩周身,不能视他漆黑双眼,一身去,而万鬼缠身。

  篝火旺,耳边喧。男人同女人同聚,丝缕不着,酒色之中无拘束。他们腆着染发恶臭气息的面庞,同神使大声取乐,似乎先前责骂,痛打,粗野拉扯的不是他们。恶狗挡道,腐尸纵横。变白为黑,倒上为下。

  “既然你是神明,就请从天上离开吧!”
  “一身锦衣华服,足够送您离开了!”
  “哈哈哈,小鬼,好日子到头了。”
  “跳下去吧。”

  漆黑的海水,无边无际,白浪滔天。我因潮生,今从潮灭。他挣扎许久的内心,也追寻一个彻底忘却。

  忘却来路,忘却归途,一跃而下。

  他听到万物呻吟悲切,却成就了他的卓绝。海水埋入每一寸肌骨,成了他的身躯,巨浪不能吞没铮铮白骨,便成了他的魂。

  神明总居于下,庸民总居于上。可当神明震怒,天道昭然于世。

  便可瞬间覆灭千年血火造就的山河。

  转眼高楼崩塌朽去,好像千万代都匆匆朽去的帝国,盛极一时,转眼而衰。

  滔天巨浪覆灭了这最初的渔村,将受神明恩典的长街一律吞没,仅留下最高处的神社,孤独而傲然地屹立世间。

  有人传说在海中看到那神色威严冷傲的青年,身跨长刀,一袭单衣风中狂舞,再看,正似那一跃而去的少年。

  他转身离去,不复返。

  世间有情爱十分,八分是神施舍万物,不再爱人。

  故神明一直再注视。

  却不再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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