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枕书

不苟且一下都不知道自己是废物

山河(一)

   千城破,万鬼倾,当世大乱。且看此万里河山,人鬼分治,看似寰区大定,实则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此际正值鬼将扶新任鬼王继承王位之时,传现任鬼王乃是上一任在退治中死去的鬼王酒吞童子再世为人,可在外人眼中,究其根底,现任鬼王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罢了。这前任鬼王死去已久,鬼将力排众议,才得以使这百鬼无主还能数年不乱,也得亏这鬼将茨木童子手段够硬,那些叫嚷反抗声一概被镇压了下去。

  鬼王初立,异声四起,谁也不服一个小孩儿来对这百万妖军发号施令。以免叛乱,茨木童子先行调近侍护驾,再者去信告北方驻扎的大天狗来京履行保卫之责。

  白骨如山无姓氏,造得鬼王之座。庭外杀气入云,庭中那鬼王却正领着鬼将在园中逗鸟观鱼,好不自在。好鬼王,细看来年纪不大,虽生得挺拔,却毕竟还是个少年身样。

  他倏地拧过身来,上下打量鬼将一番,眼睛一转,眉梢一挑,遂笑道:“你意不在此,有何事要禀?”

  “……臣下无事。”

  鬼将一只断臂,也不好以礼待之,只是低头回应。这鬼将身长八尺,身不负刀枪,只身护卫。

  “胡说,分明有事。”鬼王怪精地一笑,看鬼将神色不对,反而笑得愈放肆。鬼王伸手拍了拍鬼将肩膀,拂衣转身半周便自得快活地席地而坐,“茨木,你讲。”

  少年拄膝撑头,却没听到茨木回话,仰头示意他有话直说。茨木却左右为难许久,似是心中不能权衡利害关系,但还不敢瞒,还是低声道。

  “末将冒死直谏……”

  “且慢!”少年突然拾起身来,喝住茨木,但他又转了话头,摆了摆手,“免了废话,只说正事。”

  茨木也只垂手应“是”。

  “愚见莫怪。我认为我方应当做些防备,而并非在此……”他似有探查之意地看了一下鬼王,“京中人心不稳,东起叛军,冥府又借机起事问罪,直问京中,要拿鬼王……”

  “怎么了,继续说啊。”

  “末将万死。”茨木猛地低下身子,后退一步,“他们直问京中,要拿鬼王头颅。”

  话说完便是一阵儿寂静,鬼王怪怪地笑,意味不明。登时狂风起,恶风怒号,斗大飞石伏地走,鬼王起身而笑,直转往议事殿中去,直至朗声大笑。鬼将不言语,只是跟上。

  见这鬼王,身长七尺,瘦骨铮铮,眼梢却挑着一丝儿艳气,一头红发潦草束了没精打采地垂在脑后,而面上却总有几分惫懒之色。却是个活生生的人类。鬼王是个人类,这话已经传出多日,不过大多数妖怪是不相信的。只怕是时日一久,又将天下大乱。这人人都想称王,一日无主,一日祸乱不平。仅是一弱主继位就闹出这种动静,这也是茨木他们并没有料到的。

  “你说这鬼王有什么好做的?”少年是眉眼俊秀,此时正兴致缺缺地窝在那万鬼称臣的位子上,招呼茨木过去,“你这是要执意送我上刀山火海,是吧?”

  “臣下只望吾王早日承得鬼王衣钵……”

  “我不愿做鬼,也不愿称王。”

  少年手中正把着的酒碗猛地一翻,落在地上,一地瓷片。他似乎有一丝怒气上头,不言不语地玩弄发梢。

  殿中便有了僵持不下的气氛,其他做事的妖怪更是大气不敢出,这鬼将鬼王也都固执,谁都不先退让一步,非要争个对错来。忽闻一声“报——”,鬼将也如蒙大赦,眼神触了鬼王高高在上地眼光片刻,算是得了他应允,便喝到。

  “让他进来。”

  殿外跌跌撞撞跑进一妖怪来。这小妖身有五尺,白发蓬乱,生得清秀,只是并无脖颈,只一头颅浮在肩上,甚至动起来慢了身子片刻。似有十万火急之势,可规矩却没忘,先拜鬼王,再拜鬼将,一步跪在阶下,汗落如雨。

  “报,大天狗已带五万妖军兵临城下。”

  “好!”

  少年鬼王拍案而起,正欲慨叹,却见那报信妖怪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一拧,神色起了三分疑问。

  “还有什么?速报!”

  “臣下万死。”那妖怪惶恐地答道,目光仍有躲闪,“只是,大天狗……”

  “怎么了?”鬼将听出局势不善,见那妖怪仍有踌躇。心有不满,进一步气势陡起半分,唬得那小妖怪嘴唇颤了许久,才小声答。

  “他……反了。”

  “反了?”少年先一愣,随即从座上匆匆而下,说起来其实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守疆一方的妖怪,只听闻茨木讲起,是个只忠大义不忠君王的硬骨头。不过,他心生猜疑,按照大天狗的性子,在此时叛军将至之时是绝不会与恶徒为伍的。此时来逼必然另有所图,可年轻鬼王一时猜不出,便只是口头上叹一句,“看来我认识的大天狗只是你们话里的那个,而今,他也要来取我的头?”

  “大天狗带五万天狗族人,守卫京畿军队十者八死,损失惨重,恐怕现在已经逼近王城了!”

  “末将察人不力,但求降罪。”茨木听罢也心中一惊,忙跪下请罪。

  “降什么罪?你有何罪?”鬼王语气急转至略微尖刻,斜睨着眼冷哼一声,凭门而眺,可见数里外一片玄色重云,压向城池,应是天狗族群。他心中冷笑,这叛军起而不日,已经有这来意不明的妖怪来逼宫了。

  “事态紧急,您无抵御恶鬼之力,还请您先一步退避。”茨木只是恳切地单膝跪地请命,可惜鬼王不领他的情,抱着双臂,反而放声大笑起来。

  他一身反骨傲然呀,休教天下瞒他,一拳先打彻。

  “我这铜铁山河还硬朗得很,敌未至前,凭何后退?”鬼王一把将鬼将扯起,那鬼将也只是低头请命,话语不多,似在思考。凝重神色在血红长发下掩盖得视不甚清,只是回“是”。

  “我看你心有不快,好。”少年拍手笑道,语气陡转,“茨木童子,听令。”

  “末将听令。”茨木一愣,随后便跪下听命。

  “安顿仆役,能战者披甲执兵,全面戒备!”

  鬼王双手负在背后,他已能见昂扬鹤立黑羽中的青年,眉间不快更深。

  “封锁城中重门,若有奸细,一个不放,不必上报,原地问斩!”

  “是。”

  “召集禁卫,再者,哦,对了……”鬼王当下果决,“取我刀来!”

  “挚友……”茨木猛抬头起,似乎已经忘却是在这等重地,他面露喜色,这一日终于来临。鬼王将让他的名字在四海响彻,让万民来拜。那是他曾梦寐以求的百鬼夜行,而今,他贪得无厌,想要在死前看到他效忠的鬼王,得以君临天下。

  “我是不愿做鬼王,可我不愿见每一寸先人用血溅来的山河如此失去,我不愿见这千古江山就此崩塌。”

  “更不愿见,这苍生……”鬼王示意茨木起身,一瞬间如老了十岁,“来污我洁名,来骂我无能啊!”

  “我已叛了人类,若再叛了妖怪,何来立锥之地啊?”

  他人递刀,鬼王接了,示意将门紧闭,室内昏暗,烛火跳跃。鬼王将墙边一身甲胄取来,这是那酒吞童子前生留下的披挂,已多年积灰,扫去灰尘,光亮如新。果真有一股鬼气,邪气凛然,冲他眉头。

  此时,殿外已是喊声大举,鬼王确信他已听分明了大天狗每一步踩在地上,踩在血泊中的声音。虽然素未谋面,但其沉着冷静,还是能让人听声可知。

  那瞬,一人声从外来,却破门而入,冷静沉稳。

  “在下万里来访,请鬼王一见。”

  顿住片刻。

  “酒吞童子,你还不出面?”

  被唤为酒吞的鬼王却抖开甲胄,却避之时局不谈。

  “你说大天狗这妖怪如何?”鬼王谢绝茨木帮忙,草草披上鬼甲。

  “固执得很。”

  “若我将他打败,你猜我怎么处置他?”酒吞未将鬼面覆于脸上,而是露出意气风发的面容,斟了口酒,小酌片刻。

  “此等恶鬼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不,你错了,我要重用他。”

  鬼王迈开步子,行至门边,刀已出鞘,丝毫不顾及这人类之身,笑向茨木问:“若这一战必死,你会如何?”

  “挚友说笑了。”茨木眉间笑容三分,“吾本残骨。”

  虔诚而跪,礼至,低头,称臣。

  “愿为你而战,也愿为你而死。”

  “那好,走,我们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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