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枕书

不苟且一下都不知道自己是废物

纵酒

  是岁遇雪,雪掩苍冥,栗冽朔风南下,卷来一山暴雪纷飞。山下一湾河水早已冰封,峰如蛰龙,千尺悬冰。一点孤灯行游,一袭缊袍敝衣,蜉蝣归海,人卷三尺灰袍如云,入万丈白雪空濛。

  少年手捏佛珠一串,眉间一点血红,一双眼寒光湛然,挑着眉,只是望一片肝脑涂地,血骨成山。若说是个和尚,又不大像,半长不短的碎发潦草别在耳后,颈边缠着两条白蛇,蛇才是没骨头的,前一阵儿还贴在耳边,后一阵儿便钻进宽大袖口里去了。守山的妖怪正拄着刀打盹,这少年便踩着一地白雪来,看来浑身没几分戾气,反倒是一身人气更压倒些鬼气,纵是眼瞳如飞天火,也压不去人的那种劣气。

  “嘿……”

 
  少年手腕一抖,佛珠直滚落到肘上。灰袍上的白雪簌簌滚落一地。

  “这儿可是大江山?”

  “哪来的和尚,去去去……”

  “哎?别!”

  少年眼睛亮得很,弯起来好似一弦孤月,蓝莹莹的。嘴角一动,反而大笑起来。

  “我呢,特来大江山一趟也不容易,只不过想……讨个鬼王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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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有人问年纪轻轻的新任鬼王为什么总带着两条蛇晃荡。彼时鬼王背着鬼葫芦,一身白玉似的佛珠踢里哐啷地响。他咕哝着倒了盏酒,扫开衣袍不多推辞地坐了。

 
  “哈?”

  酒吞童子低头摆弄着溜过胸前的蛇,狠劲一掐,那条白蛇便配合地软了下去。尚称得上少年的鬼王撑着身子虚倾前席,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一只手拢在嘴边。

  “你过来点儿,我告诉你为什么。”

  鬼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这之前还煞有介事地环顾四周,他的指缝间有股稀薄的檀香和唇齿间遗漏出的酒香,谁也拿捏不准他究竟是不是第一次沾酒。

 

  “……佛祖说,不准杀生。”

  “我救了两个小家伙,又弄死人家,肯定要遭佛祖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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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吞童子从不惧佛祖怪罪,自他一只脚踩过往日总待他不算太好的师兄的头颅时,他就不再想背后的佛祖如何。

  金刚怒目,无语度往生。佛祖拈一朵莲花,即为彻悟而笑,又忘却天下万千笑不出之人。三千业火燃塌了楼宇,一声轰鸣在木柱倒塌时响起,就连佛祖的像也在这样的天火中发出迸爆的炸响声。

  腾腾鬼气中露出双目的恶鬼发出尖利的笑声,双眼如同漆黑的长夜中升起的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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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茨木童子,谁啊?”

  鬼王冲着照映人影不甚清晰的镜晃悠,短发终蓄得长到能扎起小辫儿了,只不过他嫌麻烦,整个虚捧了把水擦了把脸,权当梳洗完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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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发少年双手举刀单膝跪于阶下,甲胄寒光冷彻。鬼王额顶鬼角锋芒毕露,只是歪着嘴,执着墨笔勾眉眼,他嫌这面容还不凶煞,非要再多添几笔。

  百万妖军叩首在外,唯候一句出征。

  “挚友……”

  “去去去,少叽叽歪歪,等我把这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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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王摆宴,肩头兽首损毁一半,虚扣着血沫伤口一处,没怎么处理,全任它去长。茨木童子偏着脑袋使了几回眼色酒吞全当没看见。

  末了鬼王也嫌烦,一巴掌拍了桌子,一碗酒满当当应声而起,直冲鬼将脸去。鬼将抬手迅捷一拦,稳稳捏了碗边,毫不推辞一口喝了。金黄眼瞳光芒颤了颤,惊讶地低头看了看酒碗,开口赞叹。

  “好酒…!”

  鬼王越喝眼睛越眯瞪,鬼将越喝眼睛越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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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祖不渡我,便由我替他渡众生。”

  我常认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而非佛祖超脱了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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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与骨,钢与铁,酒与歌。刀口上滚过来的深情,鬼门关上踏过来的厚谊。即“我臣于你因愿为你钢刃,需你一呼,便战于前方”。没有缠绵,没有耳鬓厮磨,顶多同袍一场,揭竿刈旗,歃血为盟,千军溃围。饮血啖肉,梦中狂战大笑沐其中之血。

  眉宇间皆是过往阴霾于缺口,带着疤,流着血,滚着脓。一面纵情,一面撕心裂肺,轮回之中,又六道之外。

  结局最好不过死,轰轰烈烈,天地震撼。肆意声色,纵于犬马,驰于空想,陷于泥淖。要令后人以为茨木童子与酒吞童子这两个名字是铁定写在一处的,就连他们只为站着死不为跪着生都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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